我初当校长,寝食难安
我初当校长是在1997年,我从县教育局教研室主任岗位上调任县中校长。当年我34岁,既没有进行过“教育领导学”的专业学习,也没有经历过像现在这样成熟的、系统的校长培训,对于校长应当做些什么、如何做,除了有那么一点点直觉外,根本没有形而上的理念体系和实际上的行动方向,身边又缺乏类似于“师傳”那样的高人指点,我就糊里糊涂上任了。
管理一所学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职务不代表能力,校长的头衔并不意味着你已经掌握了领导学校的思想和技术。当我坐在新改装的办公室里时,我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前来反映问题,我尽可能以自己能够理解的方式去倾听他们的叙述,然后作出像之前我当老师那样的分析与解答,其结果却非常糟糕。因为,作为教师我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讲述心知肚明的答案,而作为初到一所学校的校长,事实上我尚不知道问题的答案是什么。我只有做化学老师的经验和搞化学教学研究的经历,以及多年的学科教研管理经验,在当年的小县城里虽然也算得上“青年オ俊”,但是,在管理学校方面,显然还是“弱者”和“矮子”。因为,当我跳出学科、学术和教研室管理背景,孤身一人独闯一所学校时,除了遇到正直的人之外,还会遇到自私的、怪癖的、固执的人,所面对的问题根本不是某道化学题目难以解答或者某篇约稿因为文思枯竭而无从着手,很多事令我感到很棘手,甚至有触及“生命不堪承受之重”的那种痛苦。领导学校所要面对的问题,无论是全局发展的大事还是某个小事件,每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案都可以演化出几种可能的行动路线,其中最多可能只有一个行动路线是正确的,或者没有一个行动路线是正确的。而多年来当老师养成的那种死抠标准答案的思维习惯,让我承受不了一时难以解决的问题,或者越是积极行动反而导致问题变得更加糟糕,那些“非常难缠的人和事”的纠缠,会让人一下子从洁净的天空落入无尽的地狱。这一切,让初当校长的我,寝食难安。
只要你上了“学校领导者”这个道,寝食难安的情形会经常出现。解决学校不断涌现的各种问题允许有很多配方,从而产生很多不同类型的功效,然而,没有人能告诉你哪种配方合适,只有靠你自己去摸索。若干年后,我到杭州外国语学校任职书记(第二年担任校长),配合我的前任校长工作。当时所遇见的问题比我担任县中校长时的问题要难得多,校长坐在车子的副驾驶座位上对着坐在后座的我喊了一句“林书记,想不好的事情别想,睡觉”,于是,他就在车子里呼呼大睡。睡醒后,有些问题确实解决了,有些问题仍然还是问题,可尽管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学校仍然在发展、各项事业还是在不断进步,可见有些焦虑其实是多虑。“当骤雨洗刷了化妆之后,成功与失败的长相是一模一样的”,有些时侯不必太计较,焦虑是没有用的。
不管怎么说,有责任心的人更有机会担任校长,而责任心的背后一定会有焦虑伴随,只有那些成熟的管理者才懂得在“该操心的事情上多操心”,而在另一些事情上不去过多在意,反而可以放心地睡觉。也就是说领导和管理学校有一些规律和规则,关于“为了什么去管理”“如何去管理”等问题的研究领地,有一些经验和真理驻足在那里,需要我们去探索、总结和提炼,从而避免被某个自以为聪明的决策引向歧路,也防范因为过度焦虑而相信并不真实的东西。
关于学校管理的研究,其力量来自两个不同源泉的汇流,一个是“真实的世界”,校长领导学校所要面对的各种现实;另一个是办学者的想象力,为了教育理想而追求教育的纯粹并展望不可预测的未来。在职业生命最后的10多年,我在北京外国语大学附属外国语学校任职,除了处理日常事务,我一直醉心于校长领导力的研究,试图从第一线校长的视角去描述管理学校的那些基本规律,力图减少新任校长的焦虑,希望不要再有年轻人像我当年初任校长时那样寝食难安。
问题在于,为了做好这件事,我又进入了新的寝食难安的状态。
